街头故事 | 落跑的小章
2023年3月8日 作者：大乙
2022年8月28日，M县站台在夕阳下涂上一层柔和的金色，炙热的天空中传来归巢鸟儿的叫声。两位义工的心情没有一丝燥热，他们脚步轻快充满喜悦，但他们中间的年轻人小章（化名）手心额头却都满是汗水，他气息有点急促。因为今天小章终于踏上家乡的土地，结束了他近11年的街头露宿生涯。
图片：左一：小章；右一：王成
数日前，爱心团队的伙伴王成和我们提起，人民广场有一位年轻人流浪多年，身体还生了病，很希望他能回家，正在做他的工作。对于流浪者新生活的义工来说，小章只是见过几面，对他并不熟悉。7月初上海持续高温，义工们向街友发放夏季防暑物品时，一位光着上身的年轻街友领取物品后和义工聊天，大家才知道这位叫小章的年轻人和义工木棉是老乡。
木棉问他在这里做什么工作？他说没身份证只能打零工。面对老乡小章很愿意交流，但也没有谈及家庭等更多方面。
分别时，木棉建议他考虑回家办好身份证，再找个长期的工作。
图片：街头外展
两周后，爱心团队的伙伴王成告诉木棉：“你那位小老乡想见你。”
老乡见面后，木棉知道了小章原来除了没有身份证，他还身患痔疮多年，常常疼痛难忍，又怕回家治病丢面子，迟迟不肯迈出回家这一步。疫情后病情越拖越重，经常便血，想问问义工怎么办？
木棉告诉他，你现在没有身份证又没手机，没法进入医院检查；建议先回老家办身份证，再去医院治疗。小章纠结半天后，还是说再考虑考虑。不过他还是愿意留下一张照片和部分家庭地址。
两人边走边聊，小章还指着街口肯德基门前角落的台阶和义工说，白天找不到他的话，晚上可以来这找到他玩。
义工们根据小章提供的信息，经过一番查询，找到了他的家人——有时候为了促成街友回家，我们也会先和街友的取得家人联系。
8月6日早晨，小章爸爸坐了一夜火车赶到上海。为了避免节外生枝，义工们兵分两路，一路去寻找小章，一路将小章爸爸接到人民广场后再汇合。
上午，王成（爱心团队）和义工木棉在人民广场附近寻找到了街友小章。见他呆坐在地铁出口，问他怎么啦？他说老毛病又犯了。木棉和他说，咱先找个地方吃早餐，病的事再想想办法。王成也时刻和接小章爸爸的义工保持联系，并将位置发给了正赶过来的他们。
图片：右一：木棉；右二：小章
街边的快餐店，正聊天的小章突然隔着玻璃看到路对面走过来的爸爸，情绪激动地说：“我爸怎么来啦？我爸怎么来啦？你是不是告诉了他？啊！”
义工木棉拍拍他肩膀说：“小章，你别激动，我也是刚看到你爸爸哈。”
父子坐在餐桌旁，小章低下头趴在桌子上羞愧地对父亲说“爸爸，对不起，我没有脸回去，给你丢脸啦。”
章爸爸：“没事，没事，回家吧！妈妈很想你，她很担心你，还一直都说我为什么不来找你。”
“你跟我回家吧，妈妈和姐姐很想你，奶奶不在了，爷爷患痴呆症，整天念叨你啥时候回来看他。要不要妈妈跟你视频，姐姐跟你视频？”小章起初不同意，后来勉强同意和姐姐视频，两人对话还算正常没有看出有何异样。
图片：父子相见 左一：金建；左二：章爸爸；右一：王成；右二：小章
视频结束，小章坐在椅子上低着头哭，喊着不想回家，突然趁人不备一侧身起来就往外跑。义工金建来不及反应紧跟着追到了街上，义工木棉紧跟其后。义工金建边追边喊：“小章，别跑！回来！你爸爸来接你了，你还跑？别跑了，停下！”
三人像百米赛跑一样一个追一个，小章熟悉地形七拐八拐的义工差点没跟上。在人来车往的小路上追出近一公里，小章累得不行自己坐在了地上，义工金建和木棉也先后赶到，几人都大口喘着粗气瘫坐在地上。小章哭喊道：“我不回去！我不回去！我没有脸回家！”
图片：父子相见 章妈妈通过视频劝慰小章
两位义工耐心劝导了十多分钟，情绪稳定了些的小章才跟着义工返回了快餐店。章爸爸对小章说：“你跑了，爸爸年纪大追不上你，但会坐在这里等你回来。”小章爷爷、章妈妈、小章姐姐先后和小章视频通话，都劝小章跟爸爸回家和亲人团聚。
午饭后，在家人和义工的不断劝导下，小章也默认了要跟爸爸回家的事。随后，义工驱车带小章去做了核酸，再前往预订酒店，不过因为他没有证件，还需要带着他去办理临时身份证明。
来到派出所，因没有绿码小章不能进去，义工陪着他在外面等候。谁知趁着义工一个没注意，小章突然跑开后哭着对着义工喊道：“我还是控制不住自己，我跑了！跟我爸说我不回去啦！”
然后街友小章真的跑了，真的又跑了！义工一边追一边高喊：“小章，回来，别跑啊，妈妈在家等你呢”。
图片：小章骑着单车跑，义工后面骑行劝说
章爸爸从派出所出来后得知儿子又跑了，也没有觉得特别意外，只是觉得拿他没办法。义工陪着章爸爸驱车在附近寻找未果后，便留下义工木棉继续寻找，
三个小时后，义工木棉在一条巷子里找到了落跑的小章，想喊住他，但小章骑着共享单车一直往前跑。义工只能骑行跟上，绕进村，跨过河，在小河的桥上，小章终于停下单车。义工走向前和他再次耐心地交谈，但无论怎么劝说，小章始终坚持不想再见爸爸，说自己没这个脸回去，希望能给他点时间好好想想。义工木棉和他爸爸通话后也不再坚持，决定给他点时间考虑。
那天的傍晚，章爸爸只能一个人再坐一夜的火车返回家乡。
后来章爸爸向义工讲述了小章离家出走的原因。小章16岁那年的三月份，偷拿了爷爷一千元钱，不到一天就全部花光。当时章爸气不过打了他几下。
不久后，大概是10月份，他又偷拿了爷爷一万元后出走，当时家人找了很久也没找到。有一次得到消息说他在上海，家人到上海接他，但在临开车前的十分钟他跑了。之后一直找也找不到，只好期待他自己会回来，这么多年家里的电话也没换过。这一次又得到消息过来接他，可他还是跑了，章爸爸很难过。章爸爸在电话里哽咽地说，如果你们（义工）见到他，告诉他我不来接他了，跑不动了，也不想再失望；他想回家就回来，家门一直为他敞着。
王成和小章经常接触，也一直在开导他。
2022年8月27日，当义工从王成那得知小章后悔之前的逃避决心回家时，大家都很开心，可又担心再生变故。当天中午大家碰头沟通后，团队决定安排小章的老乡木棉和王成两人一起护送街友小章回家，并告知章爸在老家火车站接站。当天晚上，义工为小章安排了酒店住宿，小章洗了澡换了新衣服心情不错，一直在看电视，这一切对他已经是很陌生的体验了。
图片：左一：小章；右一：木棉；右二：王成
第二天早上，高铁缓缓驶离虹桥站。列车每当停靠在一个新的站台，小章都和义工说：“我要出去抽烟”，然后义工便陪着他走到站台上，歇1分钟左右再进列车厢。我们知道回家的心路对于小章不止是近乡情更怯那么简单。
终于到站了，章爸爸在夕阳中迎向儿子，这次小章主动拥抱了父亲，他瘦弱的肩膀颤抖着，声音沙哑的哭道：“爸爸，对不起！对不起！我什么都没有。”章爸爸眼框也红了，拍拍怀中的小章：“儿子，没事，没事，我们快回家，爷爷、妈妈、姐姐都等急了，刚才还打电话问我接到你没有。”
图片：姐姐拉着小章跨火盘
在家门前，姐姐拉着弟弟跨过了火盆走进屋，章妈妈笑着抱着儿子看：“儿子，你瘦了，你瘦了，能回来就好哦，能回来就好哦！”
图片：爷孙拥抱
爷爷站在那微笑地看孙子，小章转头抱住爷爷哭起来，爷爷慈祥地拍拍孙子的背：“回家好，回家好。”
看着小章一家人团聚，两位护送的小伙伴也倍感欣慰。
感谢家人的不离不弃，祝愿更多的“小章”能早日结束流浪，迎来新生活。
后记：第二天，章爸爸送完义工上火车后，就陪小章到县医院住院治疗。章爸爸说儿子能回家团圆是依靠上海的众多义工，向大家表示感激。
小章回家后在家人的呵护照顾之下，身体恢复得很快，我们看到照片里的他面带笑容精神焕发，脸上也长肉了。
小章，是众多街友中的一个，我们看到他的逃避和矛盾，也看到他的勇气。愿每一位街友，都有机会迎来转变，也愿他们都有家人一直张开双臂等待他们回家。
撰稿：大乙
摄影：木棉